2013年8月31日 星期六

伊斯坦堡(下篇):大街紀聞

留在伊斯坦堡的最後一天是星期六,文件倉 我又到了德心廣場(TaksimSquare)。聞說周末晚上因假期關係, 廣場會較熱鬧, 警察也更緊張,會封閉部分地鐵站出入口。那天晚上,我將要乘夜車離開伊斯坦堡,故只能在下午到廣場看看。周末下午,廣場人多,在「共和紀念碑」下賣麵包糠的人也由一個變成了四個。在底下坐了不久,就有人走過來靜靜兜售冒牌的名廠香水。走在繁華大街Istikal Caddesi,每隔幾分鐘就有警車和裝甲車在路中心經過,突然卻聽見遠處的一聲叫喊。走近看,是三個年輕人,把報紙放在心口,在大街中心來回踱步,定時叫喊口號,高亢堅定。看起來像大學生,我走近問其中一人喊的是什麼。他說,是叫人簽名要求總理埃爾多安(Erdogan)下台,收集簽名的攤位就在前面。我看了看報紙,又問他頭條說的是什麼,連帶問他,繼續問問題會耽誤他嗎?他說,有更多外國人知道伊斯坦堡的現�也好,並謂他們有三個人派報紙,不要緊,便把我拉到街的一旁談下去。文 圖郭梓祺被塗去的一句詩這男子名叫Goksenin,是位考古學的碩士生。突然記起,便先問他德心廣場的「共和紀念塔」下給塗去的是什麼?他說其中一句是詩,拿了我的筆記打算抄在上面,但瞄了瞄我在簿上畫的一個葫蘆立體, 便笑說: 「Ha, so you aredrawing the cay.」Cay 即茶,讀若搓,能使他認到我畫的東西,多少感到滿足。岔開一筆,旅行回港後,因請雷競璇先生做年底九龍城書節讀書會嘉賓,經他推介在看《茶的世界史》一書。書末附有〈茶的詞源考〉一文,說世上用來描述茶的名字可分te、cha 和chai 三類,然後逐一追溯其發展路線。英文的tea 屬第一類te,中文的茶屬第二類cha。土耳其文的cay 則屬第三類chai,盛行於歐亞大陸中心一帶。學者試圖解釋cha 與chai之連繫,有說chai 就是「茶葉」二字之壓縮,但其說不甚妥當;亦有說chai 與「齋」有關,看來更牽強。較可信的,則是chai 乃受波斯語影響,經蒙古帝國傳遍歐亞大陸。「This is Turkey 」聽三次Goksenin 把詩句抄在我畫的茶杯底下,語出土耳其詩人Turgat Uyar 的Yoku Yola。那晚回旅館上網查翻譯,詩題指的是「The Road Uphill」,頗符合德心廣場高峻的地勢。至於報紙頭條寫的,則是「真正的幕後黑手」。兩個月來,政府不斷誣衊抗爭,謂有幕後黑手在運動背後蠱惑人心,操控群眾。他們這群大學生卻認為,政府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,操控傳媒,專橫暴力。問他詳情,他說,政府一直抹黑如高調支持示威的商人Ali Koc,指他煽風點火,因抗爭期間,他曾為示威者供應物資,並容許他們使用他位在廣場附近的酒店之廁所�身。示威者被警察追捕,又能躲在酒店中。Goksenin 笑言,警察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走進大學捉人,卻不可走進酒店。我問,怎麼可能?他說,因那是私人物業,緊接的一句很有意思: 「Thisis Turkey」。以「This is Turkey」來解釋眼前荒謬事物,我在土耳其聽了三次,語氣幾乎一模一樣。第二次, 是在小城艾華力(Ayval k)對出的愛琴海上。船開了不久,跟一土耳其人說了句近乎廢話的寒暄: 「這�水質真好」。怎知他搖搖頭說,內港的水已不怎樣了,然後遙指一小島,說有人竟在那名為Cunda 的小島和艾華力之間起了一條馬路,水流為之大受影響。「怎麼可能?」我問。他聳聳肩說: 「This is Turkey」。第三次在棉花堡(Pamukkale),在途上偶遇一個滑翔傘教練,有緣跟他從天俯視滿山的石灰岩。有些白如存倉花,有些卻已乾涸變色。他說,土耳其人也是這十幾年才懂得保護自然環境,以前不用入場費時, 還會有人來燒烤的。「怎麼可能?」他便說: 「This is Turkey」。警民衝突電視播企鵝紀錄片Goksenin 說完「This is Turkey」,繼續說土耳其近幾年之政事民生,尤其不滿於傳媒的封閉。最經典的,自然是警察走進格茲公園(Gezi Park)清場時,國際的CNN 電視台直播警察與示威者之衝突,而土耳其的CNN 台卻在播放一齣企鵝紀錄片。Goksenin 恐防土耳其會在世俗化(Secularization)的過程中走上回頭路,才號召市民要求總理下台。說話時,身旁不斷有警察的裝甲車來回巡邏,Goksenin 說警察個幾月來就是這樣威嚇市民。簽名運動看來無望,他卻充滿信心。對帕慕克之批評就在此時,另一位原先在派報紙的女子也走了過來。她名叫Uren,讀土耳其文學,問起她對帕慕克之意見,她有點不以為然,覺得柏慕克立場親美,又支持土耳其攻打�利亞。我只知道包括帕慕克等七位作家,曾聯署要求聯合國制裁和介入�利亞,但對事情之認識極少,近日才因生化武器的新聞而稍為關心。說起帕慕克,Goksenin 語氣也略鄙夷,說帕慕克對抗爭的立場飄忽,到後段才公開支持示威者。我不清楚帕慕克最初之取態,只讀過他在《紐約客》的一篇聲援文章,態度鮮明;以帕慕克跟土耳其政府的關係,也似無支持他的理由。但三個派報紙的人有兩個被我扯走了,不太自在,為免耽誤就沒追問。跟二人道別,再走不久就看到收集簽名的攤位, 大字寫�「H�k�metistifa」,即「Government toResign」。那又何止是土耳其人的獨有要求。沿大街走下,到達歷史悠久的「加拉塔沙雷學校」(Galatasaray Lisesi) 外之空地,又有另一批警車駐守。附近站�一個老伯,身前身後掛了寫滿字的紙牌。見一年青人細看牌上文字,便問他寫的是什麼。他解釋,老伯是「阿列維派」(Alevi)的信徒,屬伊斯蘭教中一獨立教派,希望爭取更多自由。這大學生念政治,跟他邊走邊談,他說起整個抗爭結集了不同議題,壓抑了的要求同時爆發,但前提都是覺得自由正逐步縮減。他對「正義與發展黨」(AKP)愛恨交纏,執政這十一年來,生活確有不少改善,不過發展下去卻充滿隱憂,好像推翻了先前的軍政府,卻慢慢變成另一個軍政府。我結果忘了問他的名字,但他沿路如數家珍地告訴我幾次政變的歷史,亦說起土耳其政府對庫爾德人的鄙視,政要不時公開取笑他們,例如會說,他們本來都是土耳其人, 但後來移居山上, 不小心「Kurd」一聲誤踏雪堆之中,便成了庫爾德人。跟這大學生分別,我便在傍晚回到旅館。我不打算以偏概全,深知旅途上遇見什麼人,全是偶然所致,所以遇到有想法又有所關懷的人,總覺得特別慶幸。那些人是沒必要給我遇見的,但沒有他們,我所知道的「純真博物館」和大街就全不一樣。不論是社會運動還是藝術,這幾個人都認真投入其中,對本國的歷史、文化、藝術都有認識,然後以各自的媒界探尋真理,輾轉就把信息傳播到香港,如同早前在德心廣場靜立、讀書、唱歌的人群,與異邦人相借力相影響。馬摩拉海月影送行到達伊斯坦堡時是大清早,雖是夏日,早上還頗清涼,遛狗自由地走在馬路。離開則是晚上,跟巴士一起上了輪船,在深宵渡過了靜謐的馬摩拉海(Sea of Marmara)。巴士關了引擎,車上的人都渾渾噩噩地走到船邊,或抽煙、或聊天、或遠望。月亮低懸,海上的月影拉得修長,始知挪威畫家蒙克(EdvardMunch)畫的月光倒影雖然詭異,卻原來相當寫實。如是者,就過了在伊斯坦堡的最後一個晚上。迷你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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